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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从教39年的花甲人在生日庆典上的回顾与反思

 

徐国栋

 

一、我的感谢

 

首先感谢门内门外的到来者,感谢你们放下手中的事情甚至不远数千里来厦门为我祝寿。来得最远的是黑大的申建平和刘璐,来得近的是漳州的章有芝。我今年60岁,从教39年,江西大学、中南政法学院是我的老东家,厦门大学是我现在的东家。我最早的学生是江大的。我的学生多层次,最高的是博士后,在场的胡雪梅即是最早的,也是最高的,她是我在江大的学生,也是我在厦大招过的唯一的博士后。最低的是本科生。今天从中层组织起,只有硕士以上者参加。以上讲的是门内生,门外生即慕道友,一些属于其他导师的学生私下里追随我的“学”,相隔师门甚至相隔千里,但心有灵犀一点通,成为我的学生,典型者是浙大的周江洪和南大的陈洪杰两位。
其次,感谢组织者,孙建江负责财务,方新军去年就来打前站,齐云负责大量事务工作,你们辛苦了。
下面我作为一个从教39年的花甲人,讲几点回顾和反思。

 

二、我的惶惑感和师生关系

 

这么多的学生给我这么大的一个庆典,让我感到惶惑,一因为从教39年来,我没有经营师生圈,希望从中获利。我看到,有些同事非常重视经营这个,尤其在博士后环节,织出一个“可以办事”的人脉。之所以如此,一因为我以无功利心的姿态身处师生关系中;二因为我不能自主决定师生关系的构成,肉食者总把我等假定为不懂如何教书的,今天发布这个指示,明天发布那个,搞得我等心灰意冷,在师生关系中心态消极。二因为我本人未参加过任何老师的生日庆典,生日过得冷冷清清,属于种豆得豆。我的各个学历段的老师都曾给我这样那样的机会和教导,所有的好处都记得,但他们的生日会我都没有参加过,要么因为未得到邀请,因为他们中的一些,像我一样不喜热闹,要么尽管邀请了我,但因为他们对我做了一些让我终生难忘的事,我又做不到不以一眚掩大德,在无勇气批评曾为我师者的情况下,我选择需要的勇气少得多的谢绝与典。所以,我是在反思中建构自己的为师规范,基本的原则是我曾遭受过的不当行为不对我的学生施加之。但人各有缘,师生一场不见得彼此喜欢。所以,我不主张搞这个生日庆典,但孙建江、方新军等人顽强坚持,最终搞了。但绝不要求任何人来,没来的无任何责任,因为我自己就一次都未去。
我的老师也有国外的,仔细想来,这么多年以来不断联系,每封信都一口一个师傅(Maestro)被叫的,只有桑德罗·斯奇巴尼教授。他的精神境界达到了我尊其为师的程度。如果他开生日会,尽管在1万多公里之外,我肯定去。

 

三、我的39年为师之道要义

 

第一是非工具化地对待学生,把学生当作自己的这样那样的工具,而是把学生当作自己的灵魂伴侣,肯认他们有自己的追求和愿望乃至利益和脾气,由此肯认师生人格平等。学生不是我做学问的工具,但有协助,都付报酬。学生也不是我的私人事务的工具,我基本上没有喊学生为我做过什么私事。
但我这样的设定与体制安排冲突,体制的假定是招研究生做项目助手,换言之,他们不是从你学手艺的,而是帮你搞工程的。许多老师按这样的假定行事。但我观察到,一些自主性弱的学生跟着导师搞这个搞那个,到了入校两年之时,还不知自己要搞哪个?搞来搞去,把自己搞成了一盒优秀的万金油。但我的学生没有这样的问题,我的工作与他们的平行但不相交。偶有共同的营建,皆各自署名、各自拿稿费。不像我当年写两个涉外税法的评注,写时有人隐身要求改这个那个,写完后下落不明,我至今不知它们发表没有?如果发表了,发表在哪里?稿费更不要指望了。所以,这个“隐身人”的同事说他“善于利用他人劳动”。从此,我把“不利用他人劳动”当作自己为师的核心原则之一。
第二是身教胜于言教。以自己对学问的热爱和忠诚感染学生。这些学生都是经过选拔的聪明人,你自己都看不起学问却要骗他们做学问,恐怕是你高估了自己。我真诚地热爱和神圣化地看待教书,这是一个建构聪明人的灵魂的工作,非有福者无缘做。所以,老师不学无术当混混就是糟蹋学生,为我最为厌恶。我忠诚地做教师工作,把自己设想为民族精神的引领人之一,责任重大而崇高,不想辜负这个角色。但我和我的学生都认真做事,因此都很忙,真正聚在一起闲聊的机会基本没有,有的是一年两次左右的餐会,这时候可以言教,其他时间都是身教了。高兴的是,我的身教比较成功,大多数学生都从事了我希望他们从事的教学科研工作,参与民族的精神世界的营造。但有些无缘者,虽时时在身边,却两心遥远。反过来,一些两身相隔千里者,却两心相印,成为我的私淑弟子。



四、我对所谓的徐国栋学生群体现象的言说

 

身教的结果是我因为培养学生成功出名,看看有关评价文献,发现评价的标准还是官本位,即我培养的法学院院长较多。幸亏文献作者讲的都是学官,不是其他官,其他官做大的,我门亦无。这样的评价标准与重庆某著名大学评价校友的标准同。但我宁愿人们采用学术的标准评价标题所言群体,说有多少、什么思想贡献出自我门,性别比如何?也即男生贡献多少,女生贡献多少?在座的胡雪梅是女生,她是国内不多的“整穿”了英国侵权法的人,我把她列出来讲徐门女生的学术贡献不输男生。我个人采取如下的自评。
首先,这个群体开创并光大了中国民法的拉丁学派。在这个学派诞生前,德国法在我国一股独大,独步天下,现在,这个学派已面临拉丁学派的竞争。拉丁学派还为我国的立法和学说的进步做出了卓著的贡献。
其次,这个学派改变了厦大的特色学科构成。在该学派前,厦大的特色学科是“台、海、特”,现在我们给它加上了“罗”。厦门大学有中国大学中最绵延的罗马法传统,首先有陈朝壁,然后有米健,还有厦大的邻居邱汉平,它是厦大对面的龙海人。然后有我和大家,由于这个增加,厦门成为中国的“罗都”即罗马法之都。我国的政治首都是北京,但罗马法首都是厦门。这个“罗都”是徐门的男生女生共同营建的。
“罗都”的建成,丰富了福建的海交史。吾省自宋朝以来,头枕东南,面向大海,成为我国吸收海外新事物的第一站。明万历朝以后,吾省处在墨西哥-马尼拉大帆船航线的端点附近,据此引进了大量的美洲物产,例如红薯,由此推动了我国的人口爆炸,使中华民族更有力量。

 

五、我把徐门共同体的特征描述为共建、互学、国际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看,要500年才能修得师生缘。由缘而成徐门共同体,它被娄爱华取了创造社的名字,使用至今,用的是“不创造,形同死”的意思。这个共同体的网站“罗马法教研室”是周江洪社员不花钱建造的。这个共同体的机关刊物唤作《罗马法与现代民法》,发表的都是师生作业,现在已出到近10卷,影响不小,当年知网联系我上网,我问稿费多少?听到一个小数,一怒而拒,现在看来脑子进水。知网像新冠一样改变了世界,一入网,读者万倍增,文章一律平等,不管发表何刊,但念对我是否有用。这个刊物,随着我进入中年后期,办不动了,移师苏州大学,方新军团队接手,我嘱咐一定要付稿费,而且数额不能少,年轻人需要钱!老方找了个金主解决这一问题。善哉!这个共同体贡献了《绿色民法典草案》作为我国的三大私家民法典草案之一。它的“绿”辐射到了我国现行《民法典》中,成为绿色原则。这个共同体还贡献了13部外国民法典译本,让中国民法典学界走出了老五典时代(法德苏日瑞民法典),走入了X典时代,开阔了学界的眼界,为立法提供了资料,功德无量!试问,有哪个师生共同体有这么大的能量?我暂时未找到。
作为共同体的掌门,我在传授知识、方法给学生之余,亦偷偷向在学或已毕业的学生学习。我从蒋军洲学会使用数据库,尤其是jstore。讶异他使用大量英文资料,不好意思问他何来,阴查,找到了上述宝库,于是,我也日常入库探宝。我从方新军学到要极为熟悉最高法院的规范性文件才能镇住听我课的实务界人士,由此克服了畏惧讲课时实务界人士在场的心理障碍。我还从齐云、肖辉等人学会制作PPT。等等,至于一些涉网、涉电脑的技能,我也懒得学了,直接日常地依靠一些学生的帮助。
我们的共同体在很长的时间内,一半在内,一半在外,这个“外”,通常是意大利。这个罗马法的母国给我们创造社不少奖学金,厦大也时有提供奖学金,所以,我们相当的社员有意大利学习经历,说意大利参与了我们这个共同体的营建和维护,是实话。
这个60岁庆典,本来要请意大利和其他外国的学者来的,由于疫情放弃,但我们常念本社的国际因素和意大利贡献。
我觉得现在到了揭秘徐国栋学生群体现象的时候,秘诀有三。其一,他们从事的是民法学科,这是一块流奶与蜜之地,地肥树高,当是自然。有些学科土地贫瘠,才高的学生努力耕耘,也收获不大;其二,我把翻译民法典作为培养方法。大家津津乐道的三大院长,个个翻译了一部民法典,等于从经验的角度把阔大的民法园地走了一遍,由此感受了民法的枝枝梢梢,当然地排斥流行我国的从想当然出发的胡言乱语;其三,让学生学一门大陆法系的语言并出国留学,中外合作完成培养。所谓的三大院长,无不拉丁法族国家留学,见识国外学者的治学风范和方法,建立人脉,掠取资料。所以,说三大院长都是我培养的,我诚以为有掠美之嫌。当然,把学生送到自己留学过的地方,要有点勇气,例如,让学生知晓自己在那里的打工经历的勇气,我一直不能像华政老师一样做到坦言自己在某某国打工。

 

六、我在迎接女多男少新时代

 

这次人口普查又一次彰显我国人口构成性别不平衡的事实。女生多于男生,为世界现象,我国尤甚,所以,我们这个共同体的性别构成在悄悄变化,女多男少将成为常态,我们的师生之道要适应这种现实。过去我受芬兰学者万哈恩的影响,认为女性与男性的智商有5%的差异。今年看四篇硕士论文,都出自女生之手,都写得很好,有的特别优秀,它们改变了我对女性智力的不利看法,现在我认为男女智力差异说不实。过去我认为女性要承受生育负担,难以一生做学问,培养她们不如培养男生划得来,但没有好的生育率,何来民族未来?女性在维系种的延续方面,做了特别奉献和牺牲,所以应得到特别的受教机会。

 

七、我作为一个中年后期人对60岁的看法

 

我都60岁了,但按国家和国际发布的65岁的老年标准,我还不是老人,只好自称中年后期人,65岁的老人门槛有点脱离中国实际,因为我国的退休年龄是60岁。什么是退休?出局是也。多数人不愿退。我两次在国际会议上听到与会者说,这是我最后一次与会,明年就退休了,语气悲凉。果然再也见不到此人于下次、再下次会议了。所以,我谢绝搞本次庆典的重要原因是希望避免听到出局的预备铃声。
在这个场合,我寻找关系:1、敢问在座的在厦大派出所有过硬关系否?如果有,托他改我户口上的年龄吧!尽管我一直像梁启超一样希望做少年中国之少年,但改得太少年,容易露馅,给我改小10岁吧!2、敢问在座的各位在医院有关系户否?如果有,请他帮我改身体,因为相对于改年龄,这是改实。改成什么样:希望年轻10岁。有些关键器官,例如眼睛、半月板,则希望年轻20岁,这样我可轻松地看书、跑步,如同少年时。如此,我们还可共同工作,在《绿色民法典草案》之后,制作一部《橙色民法典》。
站在60岁的节点是何感觉?看你倾向于何种主义。乐观主义的回答为西塞罗在其《论老年》中所持。他首先讲到了老年带来的种种不利。例如丧失欲望,又如丧失工作能力。失去欲望,进入更年,世上只有三种动物有此阶段,人类其一,其二、其三生活在海水中。更年是一种护身手段,不然生命不息,生育不止,提前耗完生命力。不能工作,则可进入反思。所以,西塞罗把老年形容为美酒酿成之年。悲观主义的回答是老年是日落之时。帕瓦罗蒂去世前来过中国,在央视这样形容自己的境况,他回到意大利后不久去世了。我认为西塞罗不过是强颜欢笑的悲观主义。我自己是悲观主义者,在《法学阶梯》中译本第一版的后记中,我就说人生是一场向着死亡的行军。所以,我不喜欢花甲之禧的说话,到喜欢土埋到脖的中式表达的直白、诚实。
面对60岁的压迫,除了改户口、改身体外,还有第三条道路,那就是改退休年龄,感谢厦大,把我的退休年龄改到65岁。感谢我的老东家中南政法学院,给了我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身份,为厦大提供了改我退休年龄的理由。
是人既非神,人都是有缺陷的,我亦不例外,如果我在为师39年中对学生做了不好的事情,则请你们原谅。
再次感谢大家。

 

2021年5月17日把5月15日的讲话提纲演绎成文章于胡里山炮台之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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